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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贾皇后全文免费

姞雪心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悦耳动听“东飞伯劳西飞燕,黄姑织女时相见。”三重清脆歌声,如檐下风铃,渐次响动,边上弹琵琶少女,十指轮飞,一看就是好手。这是新入蓬莱院的四名女乐,皆是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,弹琵琶的少女更是身世清白的太原良家子,据说是伊孺人进献的。刘玉娘知道,这才是真正的敲打,有了那一手好琵琶的良家子,自己要当搊弹家怕是难了。“春娘姐,这不是《东飞伯劳歌》吗?”“春娘姐,七夕是不是要唱这首?”歌声一歇,女乐们便围着赵春娘问个不停。赵春娘来回扫了两眼,待女乐们安静下来才道,“你们自己看看像什么样子,还没新来的懂规矩。”见有些女乐尚不服气,赵春娘又笑骂,“还不高兴了?在这里不服帖,去到外头还不知怎生闯祸,这次夫人娘子可多着呢,出了岔子,这上上下下,除了新来...

主角:刘五儿元娇娇   更新:2025-03-09 11:49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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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刘五儿元娇娇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商贾皇后全文免费》,由网络作家“姞雪心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悦耳动听“东飞伯劳西飞燕,黄姑织女时相见。”三重清脆歌声,如檐下风铃,渐次响动,边上弹琵琶少女,十指轮飞,一看就是好手。这是新入蓬莱院的四名女乐,皆是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,弹琵琶的少女更是身世清白的太原良家子,据说是伊孺人进献的。刘玉娘知道,这才是真正的敲打,有了那一手好琵琶的良家子,自己要当搊弹家怕是难了。“春娘姐,这不是《东飞伯劳歌》吗?”“春娘姐,七夕是不是要唱这首?”歌声一歇,女乐们便围着赵春娘问个不停。赵春娘来回扫了两眼,待女乐们安静下来才道,“你们自己看看像什么样子,还没新来的懂规矩。”见有些女乐尚不服气,赵春娘又笑骂,“还不高兴了?在这里不服帖,去到外头还不知怎生闯祸,这次夫人娘子可多着呢,出了岔子,这上上下下,除了新来...

《商贾皇后全文免费》精彩片段

悦耳动听
“东飞伯劳西飞燕,黄姑织女时相见。”
三重清脆歌声,如檐下风铃,渐次响动,边上弹琵琶少女,十指轮飞,一看就是好手。
这是新入蓬莱院的四名女乐,皆是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,弹琵琶的少女更是身世清白的太原良家子,据说是伊孺人进献的。
刘玉娘知道,这才是真正的敲打,有了那一手好琵琶的良家子,自己要当搊弹家怕是难了。
“春娘姐,这不是《东飞伯劳歌》吗?”
“春娘姐,七夕是不是要唱这首?”
歌声一歇,女乐们便围着赵春娘问个不停。
赵春娘来回扫了两眼,待女乐们安静下来才道,“你们自己看看像什么样子,还没新来的懂规矩。”
见有些女乐尚不服气,赵春娘又笑骂,“还不高兴了?在这里不服帖,去到外头还不知怎生闯祸,这次夫人娘子可多着呢,出了岔子,这上上下下,除了新来的,一个都跑不了。”
见众人脸色严肃起来,赵春娘才向琵琶少女招招手,琵琶少女伶俐可爱,似一只皮毛光鲜的小猫,轻轻走了过来,同众人行礼。
“这是马盈盈,家里专门请了先生教琵琶,比起蓬莱院可不差,这次她带来了新舞,和原先我们跳的《东飞伯劳歌》不怎么一样,盈盈,你同姐姐们说说吧。”
马盈盈害羞一笑,眸光似水波潋滟,“诸位姐姐万福,姐姐们唱的《东飞伯劳歌》本是南朝民歌,后来被太宗朝诗人张柬之改过词,这舞蹈也随之改了改,队形走步和原来是差不多的,就是舞姿大不一样,我跳的不怎么好,还请诸位姐姐指教。”
“盈盈,你懂得可真多,你也读过书吗?”
夏小如似乎对读书之事特别敏感,冯溶溶自也帮腔,“盈盈,你把改过的《东飞伯劳歌》唱我们听听呗?这舞是新的,词总也得是新的吧?”
赵春娘打断道,“时间不等人,你们要学新的,过了七夕,想怎么学就怎么学,眼下把舞练出来就很好了。”
“是啊,姐姐们,改了的,还没原来的顺口,妹妹这也不能叫读书,不过是认得些歌词,和五经之类的正经文章,差远了。”
“看看,我们盈盈年纪小,见识到不小。”
冯溶溶这话阴阳怪气,刘玉娘知道是针对自己的,当下并不出声,夏小如赶紧推搡了冯溶溶一下,赵春娘眼神也颇有些严厉,冯溶溶于是别开视线,假装没说过。
马盈盈说的那首,刘玉娘也背过,什么“青田白鹤丹山凤,婺女姮娥两相送”,雅致是雅致了,可对于不认字,需死记硬背的人来说,是不太好记。
“玉娘,怎么了?是因为新来的四位妹妹吗?”
到了屋里,见刘玉娘失魂落魄的,赵春娘索性敞亮着说话。
刘玉娘也不隐瞒,“春娘姐,这蓬莱院……能有几个搊弹家?”
“搊弹家不一定,教习就只能两个,一正一副,玉娘,我知道君心难测,但你也要知道夫人的为人,是不会对你不管不顾的。”
刘玉娘点点头,无心再说下去,“春娘姐,我知道了,其实也没什么,就怕冯溶溶挑事。”
“放心吧,若是如此,下一个挨打的就是她,也不会只有两下。”
刘玉娘笑了笑,心里暗自翻腾,去少阳院不是条路,继续留在蓬莱院,恐怕也是福祸难料……需得再寻条路……
心底突起的念头,让刘玉娘既害怕,又忍不住去想,有没有可能让石敬儒要了她?
七夕时节,太液池刚好起雾,湖畔人影朦胧,衣袂传香,当真人间仙境。
长大后,刘玉娘才知道,那座建在石云台上的亭子,叫望仙亭,几乎有半个水榭大小,是整个太液池最尊贵的位置。
此际,三位夫人尚未到场,白檀站在众女乐前,一一验看她们绣的荷包,刘玉娘则偷打量起安金姝身边那位石校尉。
那是一张方脸,五官带着些苦相,好似有愁不完的心事,体魄到是健硕,只太过平凡,披甲带刀后,怕是和宫里的侍卫一般,也认不出谁是谁。
石敬儒的眼睛很老实,除了前方三寸,就没向女乐这边斜过,仿佛入了禅定。
“青鸾?”
话音传来,是白檀拿起了夏小如的荷包端详。
“回白媵人,是青鸾,背面是琴瑟,奴祝王妃同三郎君凤鸾和鸣,琴瑟和谐。”
“说得到是动听,当真好得泼不进水,你还有机会吗?”
“回白媵人,奴的心和媵人一般,只盼着王妃好,王妃好我们才会跟着好。”
白檀笑了笑,没应声,叫过一个宫婢,命她单独收好青鸾荷包。
看着其他女乐说不出是嫉妒,还是羡慕的眼神,刘玉娘心中好笑,这两人当真比伶人还会演,夏小如应是早就知道,真正该讨好的是王妃,而不是李存勖,什么样的荷包能到李存勖手上,还不是韩无量说了算?
之后,白檀意兴阑珊地一个个看过去,又一个个扔给跟在另一旁的内侍。
“看得出,你们尽力了,可是呢,不怕不识货,就怕货比货,你们个个能歌善舞,但伺候三郎君可不能只会这些……这是什么?”
翻到刘玉娘那只,白檀口气不善起来。
“回白媵人,是麒麟……”
“就你这半吊子,还绣麒麟?心气倒是高。”
刘玉娘低头不回话,白檀前后翻看,又皱眉,“这么多针孔,拆过多少次了?最后这线脚简直是要飞出去,罢了,我也知你辛苦……璎珞啊,你过来看看,这样的能不能交差?”
一名宫女从队列中走出,她步伐稳健,有点像曹青娥,似乎练过武。
“回白媵人,奴不懂女红,一切由白媵人定夺。”
“不懂归不懂,好歹总能看吧。”白檀说着从内侍手里抽了个荷包比上,“你看看,这也差太多了,拆了这么多遍,用心是用心了,但这样坑坑洼洼的,还有最后赶出来的那些,可真没法交待。”
“回白媵人,奴看到了,会照实同伊孺人说的。”
原来这个璎珞是伊曼殊的奴婢,难怪白檀要拉着她解释半天。
之后,白檀将荷包扔回给刘玉娘,转了身,嘴里含糊道,“王妃有赏。”
当即有内侍走出,捧着漆盘,上头层层叠叠摞着点螺小盒,女乐们眼睛顿时亮起来,虽然宫墙高隔,但有些事,千山万水都隔不住,比如这点螺小盒,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着外头最时新的花钿。
轮到刘玉娘时,刘玉娘行礼看向白檀,“玉娘愧不敢当。”
白檀捋了捋鬓发,眼神有意无意扫过璎珞,“让你拿着就拿着,王妃还能差了你这份?”
璎珞面无表情,好似完全没注意到这里,刘玉娘不再多话,拿过自己那份,到了最边上。
女乐们忍着好奇,将小盒塞入自己随身荷包后,又等了好一阵,才见一群妇人众星捧月地围着三名夫人走过来。
中间一身浅色道袍的是极少露面的刘银屏,左边是圆领胡服的曹青娥,右边的陈子柔衣裙翩跹,犹如月宫姮娥,三位夫人穿着上颇有些格格不入,气氛却十分融洽,边上,大郡主李妙虚,王妃韩无量,孺人伊曼殊等人都跟着,白檀迎上去行礼,而后同元娇奴亲亲热热挽了手,走在后边。
献舞过后,乐声将停时,望仙亭上,不知说了些什么,一个声音突然高起,“刘夫人好眼光,这舞是改过了,是长安旧苑里的歌舞,也多亏伊孺人献了个好良人。”
声音似飞瀑般泻下,女乐们神色一凛,这不是母老虎孟春晓又是谁?
从前就知道这位夫人嗓门大,都有些敬畏,后来得知范紫奴的下场,更是人人自危。
新来的四名少女不知厉害,跟着宫人上去,望仙亭里叮叮咚咚热闹了好一阵,依稀可听见孟春晓夸马盈盈比年少时的赵春娘还出色。
站到小腿有些发胀时,常清带着宫人又从望仙亭走下。
“三位夫人有令,让诸位不必拘束,一会儿有伶戏班子唱《风尘三侠》,还会送上巧果和花露,诸位自己寻地方坐,别太散漫就成,看过戏,就回院里自个乞巧吧。”
难得有戏听,本该高兴,可谁叫齐勒勒才出过事,当下女乐们也是面面相觑,小声称谢。
很快,太液池畔的水榭上,敲起锣鼓,一嗓子拉开满堂彩。
待到红拂女上台后,开始传出窃窃私语,说是唱红拂女的伶人就是景进--齐勒勒那个师弟。
一时间,不知为何,刘玉娘只觉那捏出来的嗓子,似一根根针,扎得她坐立不安。
“春娘姐……我,我可以先回去吗?”
悄悄溜到赵春娘身边,刘玉娘小声问着。
赵春娘巍然不动,“夫人们还没走呢,你回去像什么样子?又谁陪你回去?等戏散了吧。”
刘玉娘无奈,同赵春娘一道站着,又偷眼打量起石敬儒,此际,安金姝正与石敬儒说着话,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,令刘玉娘不禁有些羡慕起当女冠的自在来。
不知多久,忽有两名内侍猫着腰,穿过人群,匆匆跑向安金姝,安金姝的笑容很快消失,并带着石敬儒向自己这边走来。
赵春娘也察觉不对,迎了上去。
“春娘子,竹篁院……怕是有些变故,眼下不可惊扰旁人,还请春娘子同我去看看。”
“春娘姐,我也去。”
刘玉娘知道,多半是齐勒勒出事了,而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待在这鬼地方。
赵春娘迟疑了下,最终没有反对,“请安师带路。”
安金姝点点头,又同石敬儒道,“请石校尉跟我走吧,到了竹篁院,我再派人送你出去。”

蓬莱解禁
“紫儿姐姐!”
回眸一瞬,已是别离。
心有呐喊,喉咙里却喊不出半点声音。
又是梦魇……
意识到是梦,刘玉娘只好静待身体苏醒。
五岁那年,奚官局医官来给她看过,说是受了惊吓,血不归肝,魂不归位,魂醒身不醒,并非民间传言的鬼压身,调养作息饮食,到长身体时会慢慢好转。
知道归知道,可依旧不免惊惧,魂魄似裂了开来,一部分知道自己醒着等一阵就好,另一部分拼命想要转动手脚起身。
大唐天佑三年,刘玉娘十五岁,身形差不多长成大人样了,似花蕾轻绽,依稀可窥盛开时的妍丽。
“玉娘,玉娘,醒醒。”
几声轻唤,一只温热的手放到了刘玉娘额头上,彻底唤醒了她,刘玉娘睁眼,认出那张端庄秀丽的脸,是赵春娘。
“又魇住了?别急着起来,躺一会儿再起身,免得伤着气机。”
这是医官的嘱咐,十年来,赵春娘一直记着,每次,也是她最细心,总能及时察觉刘玉娘被魇住了,并用医官教的方法,将她唤醒。
“勒勒姐呢……”
齐勒勒是刘玉娘的女伴,蓬莱院虽无嘉禾院那般拘束,但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,比如单独走动,等同谋逆。
不同的是,蓬莱院不怎么限制结伴出行的对象,毕竟女乐们唱歌跳舞,总有不同的搭档。
话问出口时,刘玉娘几乎想到了答案,果然下一刻就听赵春娘道,“她陪秋娘出去了。”
“春娘姐……勒勒姐说,蓬莱院可能会遣散。”
“别听她瞎说,不过是为先帝服孝,三年不准歌舞,明年八月十五,大王还想为先帝办千秋宴呢,就不知那时大王在不在宫里。”
气氛陷入沉默,良久,刘玉娘起身,呆坐了会儿,忽而感慨,“这些年,实在发生太多事了……”
“别想了,都过去了,如今宫里是三位夫人坐镇,大王常年征战在外,已经很少管宫里的事了,你先漱洗吧。”
知道少女心事无限,赵春娘宽慰了两句,便留她一人静静。
刘玉娘缓缓穿衣,慢慢漱洗,脑子里却是飞转着一幕又一幕,怎么也停不下来。
那一年,太液池畔,心里方生出欢喜,转眼又烟消云散。
走下石云台,看到已然转身离去的女孩们,刘玉娘才意识到,去蓬莱院意味着离别。
“紫奴姐姐!”
刘玉娘忍不住呼喊,嘉禾院的女孩们却整整齐齐向来时路而去,无人回头,温顺如一群小羊。
刘玉娘不敢哭出声,挂着泪珠进了蓬莱院,蓬莱院就在太液池边上,气氛与嘉禾院大不同,里面的姐姐,个个步态婀娜,能歌善舞,一时间,到也冲淡不少愁绪。
最重要的是,在这里,没人会纠正刘玉娘的叫法,硬将“紫儿姐姐”拗成“紫奴姐姐”,在刘玉娘心中,范紫儿这个名字,要比范紫奴好听百倍。
此后,每年苦楝花开,刘玉娘都会在心中默念着她的紫儿姐姐,然则,宫墙相隔,好似蓬山万里,刘玉娘从此再也没了范紫奴的消息。
如今回想起来,那次应是有人故意放长了自己的裙子,回去后,也不知道那些女孩们怎生挨罚……不会真的死罪吧?
故人生死未卜,音讯渺茫,这是刘玉娘心底里,头一个结。
第二个结,就是这蓬莱院了。
当初,在蓬莱院开心不过一个月,前线就传来噩耗。
落郎君死了。
落郎君是晋王李克用的庶子,自小随军,十六岁已能统领一支队伍,擅长冲锋,也因此叫人擒了去。
据说李克用没少为这个儿子斡旋,甚至向魏州节度使求饶,愿意割出一州城池,可那魏州节度使,还是当着李克用的面,吊死了落郎君,以此向梁王朱全忠示诚。
李克用大恨,回到晋阳的某个晚上,忽而撒起酒疯,带着几名内侍闯入蓬莱院,据说蓬莱院里,有落郎君生前心心念念的女乐。
那个晚上,婉转歌喉化作杜鹃啼血,彼时齐勒勒还不曾到蓬莱院,刘玉娘尚由赵春娘和沈秋娘照看着,三人在屋里角落挤成一团,听着外头的命令由“替落郎君守墓”,变成“随落郎君一道去”。
那也是刘玉娘第一次听到“甚爱”、“喜欢”、“中意”、“心念”之类的词,却是如此血腥,令人毛骨悚然。
很快,金戈声起,是晋王小君曹青娥曹夫人,带着女兵前来阻止。
几年后,刘玉娘才渐渐知道,李克用与曹青娥兵戎相见也不是第一次了,从前打仗时,因李克用不守军纪,两人还在城头对峙过,每次出面调停的都是李克用嫡妻,刘银屏刘夫人。
最终,曹青娥命人架走了李克用,清理蓬莱院,可第二天早上,仍是能看到斑斑血迹。
这一刻,晋阳宫在刘玉娘心中,又成了阴森恐怖的乌鸦精老巢。
两年前,昭宗李晔被弑,蓬莱院里又是人心惶惶,女乐们生怕被李克用送去同昭宗作伴。
好在这次,李克用只下了两道命令。
第一道,沿用昭宗生前年号,天佑。
第二道,宫中上下服孝三年,禁歌舞。
“我回来了!”
没滋没味吃过朝食,刚收拾了去,蓬莱院门口就响起齐勒勒的声音。
“勒勒姐回来啦!”
霎时,莺燕齐响,东西两院的女乐们,纷纷走到大院里。
齐勒勒是外教坊选进宫的女乐,比赵春娘、沈秋娘小两岁,打小就唱伶戏,唱腔能俗能雅,是个热心肠,就是爱传闲话,喜欢打听事,用赵春娘的话来说,是外头野惯了的狸儿。
“想听什么,老规矩,关——门——”
齐勒勒闹腾归闹腾,多少知些轻重,无论说什么,都要把门关上了再说。
女乐们笑闹着去关门,赵春娘横了沈秋娘一眼,“你也跟着胡闹。”
沈秋娘眨了眨眼,笑道,“别冤枉我,这回可是夫人的命令,是夫人要我们关门的。”
听话里的意思,原来两人方才去了万寿堂。
晋阳宫里的万寿堂是三位夫人的住所,世人皆羡慕李克用,说是晋王三小君,有长幼,无尊卑,亲如手足,和睦安定,故而晋王才无后顾之忧,能大杀四方。
“勒勒姐,别卖关子了,快说说,夫人们说了什么?”
齐勒勒笑而不答,优雅地摊出了手,“拿来。”
“拿什么来?”
“笛子、月琴,有什么拿什么。”
“勒勒姐,你疯了?”
女乐们闻言,皆是吓得不轻,有人试探着问,“勒勒姐,该不会是……允许我们奏乐了?”
齐勒勒眼波一转,“要不然呢?明年八月十一服满,八月十五就是千秋宴,几天的功夫,你们谁练得回来?”
说话间,沈秋娘已是拿着一架月琴走了过来,“瞧你嘚瑟的,练归练,但也要注意分寸,三位夫人慈悲,大王可不是吃素的。”
提及李克用,众女乐皆是面色惨然,刘玉娘也觉手心发冷,双手不觉绞了起来。
自打出事后,蓬莱院里,十四岁以上的女乐,陆续调离遣散,留下的皆是年纪小的,之后又找了几个新的进来,上头似乎以为,这样就能揭过去。
“好了,秋娘,别吓唬姐妹们了,咱还能故意往枪头上撞不成?”齐勒勒说着,在石凳上坐下,拨了个音,“呀,你们听听,你们听听,一直就扔着没敢动,都走调成什么样了?”
众女乐静下来倾听,一溜弹拨下来,这月琴果然没有一根弦是准的,齐勒勒拨完,摇了摇头,又对赵春娘道,“春娘,把你的紫檀琵琶也拿出来,调好了,咱们合一曲,嗯……选哪首好呢……要不……就选《人生一世》吧,那首不喜庆,不犯忌讳。”
赵春娘没吭声,沈秋娘跑去拉过她手道,“好了,春娘,刘夫人、曹夫人亲口说的,王宫正也在,让我们关门练习,咱们小点声,没事的。”
宫正署的宫正也在场,就说明阿监们都已知道此事,自然没什么问题。
于是,沈秋娘拉赵春娘进屋,再出来时,齐勒勒边上早空好了,等着赵春娘。
待两人坐定,女乐们又围上来,目光皆是期盼,好似嗷嗷待哺的雏鸟。
叮叮咚咚调了弦,齐勒勒率先拨起月琴,她弹还不算,还唱了起来。
“昨夜星辰昨夜风,画楼西畔桂堂东。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。”
赵春娘听了两句,中间加入,丝毫没有违和。
半首唱完,过调时,齐勒勒突然又换了词,唱起“人生一世只为逢”来。
“词好像不对……”
不知谁小声说了句,乐声戛然而止。
齐勒勒笑道,“李义山那首前半部分好记,后半部分什么红烛听鼓的,我可整不清,所以就拼着唱了,没关系吧?”
“真是多嘴,拼着唱怎么了,这歌本来就是《人生一世》。”
“就是的,拼起来还挺顺口的。”
“是啊,是啊。”
“哎,刚才谁说错了的?出来唱唱整首呗。”
又不知谁挑头,女乐们开始相互寻找,忽而有人道,“是刘玉娘吧?”
视线纷纷落到刘玉娘身上,刘玉娘拉下了脸,“怎么赖我?夏小如,分明是你说的。”
指着刘玉娘的少女叫夏小如,同刘玉娘一般大,是对面西小院的舞伎。
夏小如身边女伴冯溶溶见状,立刻帮腔道,“谁赖了?我听到的也是你,蓬莱院就属你和春娘姐认字读书,了不起啊,看不上勒勒姐了?”
见是要闹僵,齐勒勒赶紧劝道,“哎,好了好了,别吵,这么点芝麻绿豆事,我都不计较,你们到是计较起来了。”
边上女乐打趣,“勒勒姐,你不知道,夏小如和刘玉娘,在争蓬莱第一美人呢。”
“还没完了是吧?”沈秋娘果断截下话头,“争这个能当饭吃?以后不准提这话!”
赵春娘最后起身,扫了众人一眼,“都回自己的院里练吧,别以为关起门来就没事,也别把这里的自在当福气,闹过头了,一样该罚罚,该打打,没准还要算总账,都得掉层皮。”

石家大郎
如赵春娘所料,这次考女红,有的是比刘玉娘拼命的。
刘玉娘挑灯到午夜,就有通宵灯火不熄的。
为此,蓬莱院临时放开灯火禁止,林阿监还特意从内侍省,借调来除夕、元宵才用的琉璃灯罩,以免起火。
也是借着这阵东风,西小院的夏小如替代了齐勒勒,一跃成为女乐们的中心,谁叫夏小如同王妃沾了点关系呢?
说起来,这关系也有些绕,夏小如本是李嗣源府上的,是夏夫人娘家养的家伎。
这些豢养在贵人家中的女乐,一旦时机成熟,就会作为人情往来的礼物送出去。
夏小如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,十三岁时就送给了韩无量,彼时韩无量也年轻着,不喜这般讨好献媚李存勖,就举荐夏小如进蓬莱院。
“小如,你这凤凰绣样可真好看,就是太难了,得亏你手巧。”
白日里练功过后,女乐们迫不及待凑在一起,交流女红心得。
刘玉娘被刻意晾在了最外边,按赵春娘的嘱托,她并未因此离开,就坐在边上,自己绣自己的。
“可是小如,这荷包是送给三郎君的吧?绣凤凰,会不会文气了些?”
夏小如的女伴,冯溶溶没好气地开了口,“你懂什么,这凤凰凤凰,有雌有雄,更何况,凤凰五彩光明,主文章锦绣,三郎君文武双全,可不是粗蛮武人。”
刘玉娘顿了顿手中活,只觉冯溶溶话里透着古怪,她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?夏小如教的?
别的女乐不觉有异,纷纷应和着冯溶溶的话,“是啊,你看这凤凰是青色的,自然是给男人用的。”
“就是就是,凤为雄,雌为凰,你懂不懂?”
“好好好,我不懂,我又不是夏夫人教出来的,我能懂什么呀?”
“啧啧,瞧你这话酸的。”
“我酸什么,我是替小如高兴。这事不明摆着么?小如绣工这般好,定合王妃心意,小如,将来去了少阳院,可别忘了姐妹们啊。”
“姐姐们说笑了,没影的事,被谁选去还不一定呢。”夏小如慢条斯理拉出绣线,翻手又落针,动作说不出的好看,要论身段举止,在这蓬莱院里,再没比夏小如更飘逸的了。
“小如,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
“是啊,还有谁要选?”
“小如,你是不是知道什么?”
几番追问下,夏小如忽又没声了,女乐们便转向冯溶溶,冯溶溶被吵得头痛,颇有些不耐烦道,“哎呀,你们自己不会看啊,那日莫名其妙来了个男人。”
说到这茬,众女乐又纷纷互看,一时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,就连刘玉娘也没多大印象,直到冯溶溶瞪眼,提了“石校尉”,众人才想起来,好像是有这么个人。
“溶溶,那石校尉什么来头?”
冯溶溶撇嘴,似不打算说,女乐们再度转向夏小如,夏小如被缠得没办法,放下手中线,“我又不是石家送进来的,你们问正主去,但要记住一件事——”
夏小如眼睛斜向蓬莱院大门,立时有人会意,喊了句,“刘玉娘,关门去!”
刘玉娘心火蹿起,对上夏小如挑衅的笑脸后,又冷静下来,放了东西去关门,这当口的功夫,身后已是热烈讨论起来。
原来冯溶溶正是石家进献的,她在石家教养到十一岁,对石家的事尚有不少记忆。
“那人叫石敬儒,父母早亡,被叔叔过继来的。”
冯溶溶惜字如金,丢下一句,拉着脸又不开口了。
“溶溶,你倒是说下去呀,这石家什么来头?石敬儒来我们这儿,又怎么回事?”
“你问我,我哪知道,我在石府也就学学歌舞,石家的事能是我知道的吗?”
“能养得起女乐,这石家也是大户人家了。”
“哎?该不会是……石太守家?”
女乐们虽不知外头事,但对于宫里常常召见的几个大人物,还是耳熟的,比如周德威周老元帅,石绍雍石太守,李存璋李祭酒等等……
此际刘玉娘关了门,回身恰好看见冯溶溶苦着脸,看样子是猜对了。
“溶溶,没想到啊,你还有这等来头。”
“好了,姐姐们别取笑了。”夏小如替冯溶溶打起圆场,而后,又揽过冯溶溶的肩头,“溶溶姐,没影的事,别多想噢。”
这两人说话越是遮遮掩掩没头没尾的,就越惹人心痒,刘玉娘也不禁起了好奇,可转眼她又意识到这种好奇是危险的,于是道了句,“姐姐们,玉娘身体不适,先回屋了。”
有女乐回头看了眼,有的挥挥手,皆不怎么理会,毕竟,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夏小如所知道的消息。
刘玉娘走入东小院,向屋子走了两步,终究忍不住走回来,靠上墙,听着外头有些听不太真切的讨论。
原来这个石敬儒因为是养子,又常年跟着李存勖征战,至今没有婚配,这不,李存勖似乎又要做人情,让他到蓬莱院里挑一个。
刘玉娘努力回想着石敬儒的脸,却怎么也想不起来,他明明就站在安金姝旁边,依稀只记得白檀似乎不怎么待见这个石校尉……
“我的天,二十六岁都没成亲?该不会是有病吧?”
“嘻嘻,没准就是。”
“我想起来了,这人好像盯着玉娘看呢。”
“胡说,玉娘最后一个领的,咱们早进去了,你哪只眼睛看的?”
“不是啊,他一进来看到玉娘,眼睛就没离开过!”
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,刘玉娘惊了下,刚有些欣慰,还有人帮着自己,可转眼间,好几个女乐信誓旦旦附和着说,石敬儒一来就盯着她看。
刘玉娘心中冷笑,知道这些人是故意讨好夏小如和冯溶溶,于是不再听下去,回了屋。
没过多久,外头响起敲门声,女乐们似乎忘了刘玉娘已经回屋,大声嚷嚷着要她开门,之后又是一阵动静,只听林阿监训道,“大呼小叫的,成何体统!都给我回院里去!安师,不好意思,让你见笑了。”
“无妨,蓬莱院里女子多,是该关着门,毕竟宫里有内侍走动。”
安金姝的话语得体又亲切,好似初夏的熏风,让人有些醉陶陶的,刘玉娘心情也随之松了松。
很快,安金姝背着医箱走进屋,今日只她一人,刘玉娘一时有点不习惯。
安金姝到是自来熟,放下医箱,自己寻着煨在小炉上的铁壶倒水,刘玉娘手足无措地跟在后头,“安师……我来吧。”
“无妨,我自己动手惯了,医者从来都是伺候人的,不惯别人伺候。”
对上安金姝水汪汪的笑眼,刘玉娘莫名不敢直视。
“玉娘子怎么了?脸红红的?快躺下歇息。”
“没事,我没事。”见安金姝要来扶自己,刘玉娘吓得缩回座位,“许是刚练完功的缘故……”
“那就不能把脉,得等一刻左右,来,不必紧张,且先聊两句,看病讲究望闻问切,有些病情还是得靠问,才问得出来。”
当下,安金姝同刘玉娘聊起这阵子的饮食作息,刘玉娘也渐渐平复下来,看时候差不多了,安金姝才开始把脉,看舌苔。
感觉到手腕上的指力忽轻忽重反反复复,安金姝又皱着眉不开口,刘玉娘渐渐忐忑起来。
“玉娘子不必紧张。”安金姝忽而放开手,看着刘玉娘,目光有种说不出的真诚,“刚生过气吧?这般大悲大怒的,多少药下去都不管用。”
“安……安师怎么知道的?”
“脉弦,带着勾,尤其左手脉,顶得很,这就是刚生过气了,不会超过一个时辰。”
“安师……真是神医。”
安金姝笑了,“什么神医,能诊断,未必能治,心病还需心药医,这人生气呢,把话说出来,气就能消大半,最怕憋在心里。”
这回轮到刘玉娘皱眉,她仔仔细细看着安金姝,想要从她表情里看出些什么,安金姝则打趣道,“若是掉脑袋的话,可千万别同我说,寻个信得过的……或者对着树桩子数落也成。”
“有病人……同安师数落吗?”
“有,大把的,在紫金庵学医时,把脉问诊不过一刻的功夫,各种抱怨话到要费去大半个时辰,我们行医,练得不光是医术,还得练左耳进右耳出,尤其在宫里……”安金姝说着点上自己的唇,“这里必须管得比谁都严,别说是半个字,露出半个眼神都有可能惹来灾祸,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,要不医者怎会是贱籍呢?”
刘玉娘叹了口气,安金姝又笑道,“瞧我,玉娘子没抱怨,我倒是抱怨上了。”
“安师……我……我是担心勒勒姐。”
“原来是这事,我早该想到的,放心吧,夫人向来慈悲,眼下问题是得等段时间,这有身孕和没身孕的处置不一样,不过如何处置,就不是安金姝能过问的了,还请玉娘子见谅。”
“多谢安师……玉娘不敢为难安师,只是勒勒姐……清醒过来了吗?”
安金姝摇头,“惊惧忧思憋出来的狂症,偏她清醒时又不肯说害她的人是谁……罢了,是安金姝多嘴,这事玉娘子心里清楚就好,便是再要好的姐妹也不能提,说给玉娘子听,不过权宜之计,是想宽玉娘子的心,可别反而惹出事来。”
安金姝的话,十分诚恳,刘玉娘心底顿时起了倾诉的念头,竟鬼使神差地开了口。
“安师……方才我生气,是因为她们编派我和石校尉……”
话出口,刘玉娘又后悔起来,转而极力掩饰道,“她们还说是三郎君让石校尉挑人,我真怕这话传了出事。”
安金姝微微一笑,“我道什么事呢,玉娘子也忒多虑了,那么多双眼睛看着,还能凭白诬赖不成?再说了,石家大郎是个忠厚人,夫人郎君们可有数着呢。”

先帝遗妃
闻所未闻之法,刘玉娘难以言说心底震撼。
一片秋云如乱堆的雪绸遮过来,天光暗去片刻又亮起,刘玉娘只觉眼前虚空刹那破碎,刹那弥合,看着同先前没什么两样,唯有自己知道有什么彻底不同了。
“安师,水热了,刚好着呢。”
“安师,曹夫人请安师过去一趟。”
两名女道先后过来通报,让刘玉娘无法再问什么,她只好带着满腹疑惑,随着女道走去一间小室沐浴更衣。
如安金姝所言,她是身心俱疲,一入到热腾腾的水里,倦意就随着污垢从毛孔里奔涌而出,香气萦绕间,刘玉娘恍恍惚惚不知什么时候进的屋,又不知什么时候睡去。
梦里,她又换上冰凉的粗葛衣,走在幽暗的高墙窄巷中,好在这次不是去洗马子,而是去了一座大殿,似乎就是珠镜殿。
没有值殿宫人,殿前空空荡荡,她就像是一片吹落在地的叶子,本该扫去,却被风吹向台阶。
不,不能再往前走了!不能进去!
走上台阶一瞬,刘玉娘拼命挣扎起来,而后身子一坠,日光刺得她眼睛发痛。
什么时辰了?
刘玉娘惊了下,只觉房间陌生得很,梦境也转眼忘了大半,她慌忙披衣,推开门去,只见安金姝在院里修着一盆花,听到动静回声笑道,“玉娘子可好睡?”
刘玉娘一时不知怎么回答,只点点头。
“玉娘子先漱洗吧,吃过朝食,再随我去万寿堂。”
“夫人要见我?”刘玉娘看了看日头,应是早过了巳时,自己这一觉未免也太长了些。
“是,是要见你,不过不着急,我同夫人说了,你身子不适,夫人说等你醒了过去就好。”
刘玉娘不敢怠慢,漱洗过后,穿上道袍,匆匆填了肚子就同安金姝去往万寿堂。
“夫人们在说事,请安师和玉娘子稍待。”
门口的宫人刚交待过,里头就传来常清的声音,“夫人说让她们进去。”
往内里走去,只见陈子柔同曹青娥正促膝相对,刘玉娘同安金姝行过礼后,自觉跪坐到边上,听两人说话。
“谷贱伤农,米贵伤民,这个朱全忠,光是减租减赋有什么用?”
“姐姐说的是,这无非是梁王笼络人心的手段,农户减了租赋,但地方要上缴的财物不减反增,钱自然就要从别的地方来,再者,那些乡里的大善人未必会对农人说实话,这些人从来都是阳奉阴违两头吃,没准又是一场大乱。”
“子柔说的是,不用理会那些闲言碎语,明日你刘姐姐会锤他们,让老监军理税才是正经的,我也常跟亚子说,你小娘娘精通的可不只是书法经文,这济世之道,还要同你多学才是。”
“姐姐抬举子柔了,大王和亚子常年征战在外,难免顾头不顾尾,我看有些事,是该交待给王妃了。”
“她?我看还是算了,要说无量这孩子心不坏,就是读书读昏头了,全是纸上谈兵不说,身边人都管不住,还老跟孟春晓搅合在一起,亚子不懂事,我看她更不懂事。”
陈子柔似乎有些不知怎么接口,视线朝刘玉娘这边扫了下,“不是还有曼殊吗?曼殊是最明事理的,姐姐也别恼了,孩子们到底年轻,有时未必不懂,就是还有些小性子。”
“都二十出头了,也就你和姐姐眼里还是小孩,旁人这年纪都当爹娘了……,罢了,不说了,后头的事,就麻烦子柔了。”
“姐姐哪的话,咱们是一体的。”
送走陈子柔后,曹青娥转身端坐,安金姝暗中推了把刘玉娘,刘玉娘赶紧跪到曹青娥跟前。
“拜见夫人,夫人万福,请夫人吩咐玉娘。”
“吩咐?我还吩咐得动你吗?”
曹青娥似乎余怒未消,口气十分不善。
“夫人,玉娘知道,夫人全是为玉娘好,之前是玉娘不知好歹。”
“受了点苦,未必就是知好歹,不过是不想受罪罢了。”
曹青娥油盐不进的样子,安金姝也不帮腔,刘玉娘只好低着头默然不语。
曹青娥也沉默着看了会儿,突然扣了扣桌案,“你当真听我吩咐?”
“回夫人,是。”
“那我要你回蓬莱院呢?”
刘玉娘身子晃了下,脸色煞白,吐了个“喏”。
“夫人……”
安金姝方要说话,立时被曹青娥挥手打断,“你少开口,有什么不满的让她自己说。”
刘玉娘眼眶泛红,极力平复着声音,“夫人,玉娘没有任何不满,玉娘知道自己辜负了夫人,辜负了春娘姐,还有常清姐姐,夫人怎样责罚玉娘都可以,还请不要责怪常清姐姐,玉娘也是昨日才知道这些的。”
曹青娥瞥了眼常清,“你们到是金兰结义,情比金坚。”
“碎嘴的小奴,还赖上我了。”常清连忙低头道,“常清当日并非是为她说话,只是想着蓬莱院那帮疯的,就她看起来还算本分,没曾想奴看走了眼,差点闹了笑话,失了夫人的脸面,夫人训我还是轻的。”
“嗯,这话听着顺耳,金姝,你还有什么要帮着她说的?”
安金姝笑道,“金姝哪敢说什么,我们骂她训她给她罪受,在夫人眼里全是帮衬,要我说,夫人干脆将她打死,以儆效尤算了。”
“不过是请人收埋姐妹,不合规矩却有情义,你这话说得好似我夜叉般蛮横。”
“这可是夫人自个说的,金姝没说过,夫人若是怪我提前出关,有些事,金姝倒也不知该不该说了……”
“想说就说,少跟我打马虎眼。”
安金姝含糊道,“其实也没什么,就是玉娘子昨日不巧,遇着了元夫人。”
曹青娥顿时拧起眉头,“怎么,我管人,她也要插一脚?”
“夫人,金姝可没这意思,就是不巧遇上,说了两句,同王妃无关,伊孺人还派七宝来寻人呢,这伊孺人和王妃形影不离的,伊孺人派的,就等同于王妃派的。”
“哼,也就曼殊懂事,罢了……”曹青娥转头看向刘玉娘,“我本也没打算让你回蓬莱院,只是还没想好你的去处,你且先在大角观待一阵,容我再想想。”
“多谢夫人开恩,玉娘感激不尽。”
走出万寿堂,刘玉娘总觉得这个召见,不单是为询问昨日之事,应该还有些别的什么,一路走去,人渐稀少,刘玉娘忍不住看向安金姝,安金姝似心有灵犀,一下对上视线道,“玉娘子有何疑问?”
“安师,夫人叫我去,只为安师提前出关吗?”
“玉娘子真是聪慧,我且问你,我们进去时,谁在那儿?”
“陈夫人?莫非……夫人是想让陈夫人决定我的去处?”
“玉娘子可知,晋王三小君管着什么?”
刘玉娘摇摇头,这十年来,她最熟悉的地方是蓬莱院和太液池,就连隔壁的掖庭宫也所知甚少,就不用说夫人们了,曹青娥也好,陈子柔也好,还有刘银屏,在刘玉娘眼里只是至高无上的身份和权威,这三人具体做什么,她还真不知道,也无从知道。
“我们绕个地方再说。”
安金姝说着,领着刘玉娘换了个方向,两人不知不觉又走到珠镜殿附近,安金姝在一株梧桐下站定,“玉娘子约是不知,陈夫人是先帝的妃子。”
“先帝?……昭宗陛下?”
刘玉娘既震惊,又有些麻木,反正自己什么都不知道,安金姝每一句话于她而言,都好像是元宵节的烟花,轰然夺目。
安金姝左右看了下,压低声,“宫里是不准提这事的,玉娘子自然不知,不过宫外倒是传得沸沸扬扬,当初先帝预感自己将遭不测,就把陈夫人托付给了大王。”
刘玉娘越听越奇怪,按伶戏演的,托付出去的应该是皇子皇孙才对,哪有把妃子托付出去的?
看出刘玉娘的疑惑,安金姝又凑了凑,声音更低,“这可不是一位夫人,而是一尊财神菩萨,大王只能供着,不能碰。”
刘玉娘不解男女之事,可听了安金姝这话,还是不由满脸飞红。
“安师……这些事,还是不要说了。”
“玉娘子不信?陈夫人身体好得很,年轻貌美却无子嗣,倒是随她入宫的女乐为大王生了两个,前两月还生下一名小郡主呢。”
刘玉娘心砰砰乱跳,赵春娘的警告忽而浮现上来,她赶紧撇过脸,“安师,这些都与我们无关,还是少说为妙。”
安金姝忽地拉开距离,转过身去,“是与我无关,我又不去陈夫人那儿做事。”
见安金姝似乎生气了,刘玉娘不由自主扯住她袖子,“安师,对不住……玉娘没有别的意思,玉娘知道安师是为我好。”
安金姝回头看看她,忽而将她挽住,“你这美人啊,还真叫人生不来气,我知你吓破了胆,只既然跟了曹夫人,有些事还是得心中有数,男人在外头打仗,太原的事就只能叫女人管,刘夫人主政,曹夫人掌兵,这陈夫人么……就管着财物进出、账目明细。”
刘玉娘本不惯同安金姝这般亲近,可听她说话,又不自觉被吸引过去,想要再多听两句,安金姝却又不说了,刘玉娘一时间心里空落落的,偏是无从问起。
回到住所,安金姝去观里主持功课,刘玉娘一个人静了下来,那本是无从问起的问题,忽如雪花纷来。
陈子柔为何能掌财,又是如何掌财的?
听陈子柔的意思,应是想让韩无量接手,可曹夫人却不愿意,又是为何?
安金姝会不会搞错了?毕竟自己只是个女乐,怎么看都和打理钱财扯不上关系……
越想越想不出个所以然,刘玉娘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阵,又迷迷糊糊做起梦。
这一次,还是幽暗的窄巷,季节却好似到了春天,墙头传来阵阵花香,自己漫无目地地走着走着,又是走到了珠镜殿。
意识半是混沌,半是清醒,清醒的部分,催着她回去,混沌的部分推着她走上台阶。
一步、两步、三步……
到了大殿门口,刘玉娘猛然站住,看到门上落着大锁,不觉心安许多。
“咯吱咯吱”,正想往回走,蓦然间,殿门摇晃起来,那殿门分明没开锁,却缓缓打开了……

两面三刀
“她自己贪图,非要攀上大王的义子李存颢。”
元娇奴的话嗡嗡作响,刘玉娘勉力提着口气,眼前只剩下一张嘴,开合个不停,那一刻,她似被魇住了,动弹不得。
“玉娘,玉娘……”
焦急的呼喊声惊醒了刘玉娘,猛然回头,正是齐勒勒。
“夫人在此,小奴齐勒勒给夫人请安。”
见有贵人在场,齐勒勒赶紧快步过来行礼。
元娇奴住了嘴,上下瞅着齐勒勒,“你是玉娘的女伴?今日叫我撞见也就罢了,以后可没这运气。”
齐勒勒将头低了低,声音有些扭捏,“多谢夫人体恤,小奴身上突然来了信……不想让玉娘知道,所以……”
元娇奴闻言笑得有些古怪,“莫非……玉娘还没来信?”
“是啊,林阿监说,许是玉娘小时候受了惊吓,会有些晚。”
“也有十七八才来的,她十六都不到,晚什么,好了,下次小心。”
“夫人真是慈悲。”
“积点福田嘛,王妃遣我去教习馆看看,就不同你们聊了。”
刘玉娘与齐勒勒低着头,等到脚步声远去,才直起身子。
“玉娘?”见刘玉娘脸色不对,齐勒勒小声问,“怎么了?那夫人是谁?”
“她是我从前……嘉禾院里的女伴……”
齐勒勒目光一亮,“这么巧,你的紫儿姐姐?人看着可真不错。”
“不,是另一个,名唤元娇奴,当时我才五岁,所以我们是三个一起的,她现如今是袁校尉的妻子。”
“哦,校尉夫人啊,难怪这么威风,来,我们边走边说。”
知道其中有蹊跷,齐勒勒挽起刘玉娘,同她向僻静处遛去。
路上沉默了好一阵,依旧是齐勒勒忍不住开口。
“玉娘,怎么了?是不是……你的紫儿姐姐有什么事?”
“她……死了……”
“啊?怎么回事?”齐勒勒顿住了脚步,“你别急,慢慢说,当然,你不想说也没关系,勒勒姐陪你,想哭就哭吧。”
“勒勒姐,她说……当年放长我裙子的是紫儿姐姐。”
“啊?”齐勒勒又是一声惊呼,“她……元夫人说的?这……唉,算了,别难过,人也死了,可不遭了报应。”
这话似戳中了什么,刘玉娘转身对上齐勒勒,咬着牙,眼泪滚落下来,“她撒谎。”
齐勒勒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,不知刘玉娘到底在难过什么,只好搂过她,安抚道,“没事没事,别难过,咱慢慢说,我啊——我刚才一看她就不是个好东西!”
听着齐勒勒前后态度大变,刘玉娘又忍不住笑了出来,一时哭一时笑,悲痛更难自抑。
“哎哟我的小美人,别哭了,你哭得我心都碎了。”
“勒勒姐。”刘玉娘干脆伏在齐勒勒肩头抽泣,“她从小就编派我是傻子,到如今还当我是傻的。”
“那这狗东西算是看走眼了,咱们玉娘,蓬莱院里一等一的聪明人,读书认字,谱子背得比谁都多,曲子过耳就会。”
“她以为我那时小,不懂事,可我记事,会长大,会琢磨,那个时候,紫儿姐姐总抱着我睡,但凡她离开,我一定会醒,拆裙子要不少时间,只有元娇奴才有这功夫。”
话是这么说,刘玉娘身子却抖得厉害,不知是气,还是在怕什么。
齐勒勒拍着她肩叹气,“这种人,谎话都是成套的,你别急,同姐姐说说,她还说了什么?”
当下,刘玉娘断断续续说了方才之事。
齐勒勒听着听着,脸色也沉了下来,却没再骂人,她扶起刘玉娘,拿出自己的绢子给她擦泪,“玉娘,这人太可怕了,咱惹不起,以后躲远点。”
“她……她是不是撒谎了?”
“我听她话里头意思,是想怂恿你去宴席,你可知这次宴上都有谁?”
“谁?”
“大郡主,孟夫人,夏夫人……玉娘,旁的我不用多说,你也该明白的。”
“都是些大娘子……”
“是。”
两人口中的“大娘子”是指身份地位极高的夫人们,大郡主李妙虚自不用说,孟夫人是晋王之弟大都督李克宁之妻,夏夫人则是大郎君李嗣源的夫人,根本没有元娇奴口中的校尉,这就是一场贵人女眷间的应酬往来。
“那和蓬莱院有没有关系……?”
元娇奴的话虽不可信,可刘玉娘隐隐觉得这假话里头,有几分真话。
齐勒勒抿着嘴,点点头,拉过刘玉娘小声道,“我打听到了,是几位夫人要选妾,这事非同小可,我可不敢传,你就当不知道,回头有人问起要不要去,你推辞便是。”
在外晃了阵,一到蓬莱院,远远就见沈秋娘小跑上来,“齐勒勒,你怎么回事……”
话训到一半,见刘玉娘神色不佳,面上还带着泪痕,沈秋娘转而关心起来,“这又怎么了?”
齐勒勒轻咳了下,用气声道,“她的紫儿姐姐……没了……”
沈秋娘愣了愣,当下揽过刘玉娘,“好了好了,先别难过,曹夫人突然说要见你,偏你们半天不见人,急死我了,春娘已经过去了,赶紧收拾下,去万寿堂。”
被两位姐姐一路送到万寿堂,刘玉娘心情平复了许多,可踏入万寿堂瞬间,又总觉气氛不太对,内里隐隐传来曹青娥和赵春娘的声音,也听不清在说什么。
常清在门口通报了句,话音顿时歇下去,随即,赵春娘走了出来,同刘玉娘道,“自己进去吧,夫人要单独见你,莫忘礼数。”
刘玉娘忐忑,心头愈发不安。
果不其然,曹青娥神色不善,颇有些冷淡,待刘玉娘行礼过后,劈头盖脸就问,“这么久才来,是去哪里晃了?”
算起来,因自己心绪难平,和齐勒勒在外逗留了足有大半个时辰,没准事情早传进曹青娥耳里了,还不知怎生添油加醋的,好在刘玉娘熟知曹青娥的脾气,当即跪下叩首,“玉娘有错,请夫人责罚。”
曹青娥脸色愈发沉重,“说吧,什么错,好让吾想想怎么罚?”
曹青娥素来不喜欢摆架子,此番用起了“吾”,显然是真动气了。
“夫人恕罪,小奴听说有伶戏班子入宫,便求着勒勒姐去掖庭,帮忙打探范紫奴的消息,范紫奴是小奴幼时女伴,小奴一直很牵挂她。”
“你到重情,我还真不知怎么罚你了。”
“请夫人责罚,在此期间,奴叫袁校尉的夫人撞上了,元夫人虽也是小奴幼时女伴,但到底是外人,让外人撞见了失礼,倘若不罚,有损王府威严。”
“你到还知王府威严,怎么行事就这般鲁莽!”
曹青娥似乎越说越来气,干脆起身走向刘玉娘,刘玉娘低下头,下一刻就被曹青娥扶了起来。
“我看看……,这眼睛还真是哭肿了,想必范紫奴的死,你是知道了吧。”
刘玉娘鼻头一酸,刚要应声,眼泪先跑了出来,当下只好紧闭双唇,不让自己哭出声。
“唉,你呀,真是个傻孩子,这元娇奴能害你一次,就能害你两次,她如今傍上王妃,更是小人得志,以后躲远点,躲不开的,她非要撵上,娘娘才好替你做主,知道吗?”
看来,事情还真传到了万寿宫,也不知元娇奴怎么说的自己。
“夫人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,是我失言,你这孩子,是我看着长大的,身份上是主仆,可我心里待你如同半个女儿。”
看着面前少女泪眼婆娑,如幽兰泣露,曹青娥半是心疼,半是得意,这是她精心栽培的花朵,容颜绝色,姿态曼妙,懂诗词,擅声乐,将来,得拿最好的配,才不负心血。
这么想着,曹青娥拉过刘玉娘的手,牵着她到了位置上,刘玉娘自觉跪坐在下首,半倚着,曹青娥拍着她手叹气,“范紫奴的事,我骂过亚子了,这事也有些曲折,本来亚子是将她送给李克宁的,结果转手就被春晓送给了李存颢,你也知道,这位孟夫人天字第一号醋坛子,亚子还非得搅合进去,白白断送一条性命。”
曹青娥口中的“亚子”是嗣王李存勖的小名,也就是曹青娥当刘玉娘是自己人,才这么叫,至于“春晓”,就是大都督李克宁之妻孟春晓。
孟春晓出身武将世家,是李克用重臣孟知祥的妹妹,自己有一支女兵队伍,不似曹青娥上过战场,行事却远比曹青娥彪悍,她要送走一个侍妾,李克宁哪敢说半个“不”字。
刘玉娘也深知范紫奴心肠虽好,却生性懦弱,远不及元娇奴会讨喜钻营,这等横祸降到她头上,恐怕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,想到这里,刘玉娘心如刀绞,泪水又汩汩而出。
“莫哭,莫哭。”曹青娥帮刘玉娘擦了擦眼泪,等她平复些又问,“孩子,眼下你也大了,心里可有去处?”
“夫人的吩咐,就是玉娘的去处。”
“哈,你这小嘴,真是会说,少阳院里的热闹,你就不想去瞧瞧?”
“夫人。”刘玉娘抬头,目光坚决,她知道曹青娥尚未打消疑虑,她必须摆明态度,“玉娘七岁时,春娘姐姐问过我要不要认字,她说认了字就不能离开,还得发誓,从今往后效忠夫人,若否,天打雷劈,不得好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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