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鹤声浑身一僵,不敢置信地望去,竟真的是昙蕊,她怎么敢……?
暗暗驱动身上的母蛊,他阴狠地威胁:“我没听清,这位姑娘可以再说一遍吗?”
然而想象中她痛苦无比的样子并未出现。
昙蕊挑了下眉毛,看好戏似的:“是你指使的我。怎么了,还要我再说一遍吗?”
谭鹤声神色大变,难以置信地皱眉,眼神在周况和昙蕊之间来回梭巡,不明白为何在短短几日内他就能为她拔除蛊毒。
气氛极为僵硬 连周况这个外人都意识到不对。转念一想,若是设身处地,他沦落到谭鹤声如今的处地,第一件事便是保全自己,种下的蛊也该派上用场了,可昙蕊分明没事……
莫非,她也欺骗了自己?!
周况看了眼昙蕊,情绪有些复杂。
可现在要做的并不是内讧,而是先把谭鹤声解决了。“人证也有了,如何?”
“物证呢?”
谭鹤声气极反笑,他现在可以肯定昙蕊定然将血池的事情全盘托出了,否则周况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针对江湖势力,这于他无疑。
昙蕊将玉簪递出:“喏。”
谭鹤声瞥了眼,咬着牙狠声道:“随便一个簪子就可以当做证物?”他在给出簪子时并未说明簪子上的花纹意义,昙蕊应当不知。
他在赌知情的不敢说,敢说的不知情。
但他无疑输的彻底。
只听见遥遥传来一声朗笑:“就算她不知道,我也知道。”一道身着月白色劲装的人影飞掠过人群,稳稳落在树枝枝桠间,抱剑往下看,奇道,“谭鹤声,你竟也有今天?”
他年纪轻轻,初初及冠,眉宇间稍显稚气,但深邃的五官和小麦色的皮肤却将他的稚气转化为意气风发,如同话本里的少年侠客。
他说这话时,神情坦坦荡荡,毫无挖苦嘲讽之意, 可谭鹤声却觉得脸上一下子就烧了起来,在年轻朝气的俞星驰面前,他的晦暗一下子被对比的格外刺眼。
俞星驰丝毫不知,亦或是完全不在乎谭鹤声的恨,仍在那说道:“取墨来,将这玉簪泡入墨中,沥去多余墨汁,在纸上滚一圈,出现的纹路便是谭庄主腰间悬挂的令牌样式。谭庄主,我说的对不对?”
他与谭鹤声均是江湖人士。
在江湖上,这可不算什么大秘密,流派高些的人稍加打听便一清二楚。
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帮手,周况也不明白他该高兴还是不满,眉头紧蹙:“就依照俞少侠所言。”
谭鹤声气极反笑:“好好好,天子脚下,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?私闯民宅藐视王法不成?!”
话音刚落,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声:“哟,偏不巧我来了。”
一道人影缓缓从暗处现身,待看清他的容貌,在场三人均瞳孔微缩——这是萧禹云从小驯养的死士,在萧禹云登顶皇位之前,他时时光明正大地出现,他们还曾说过萧禹云对这人太好,不该给那么多面子。
御风自小被作为死士培养,难免阴沉了些,一双眼睛深深凹陷下去,看人时眼神犹如尸鬼般阴凉。
他不紧不慢地扫视了一圈,而后自袖中抖出御赐金牌,最后将视线牢牢定死在谭鹤声的身上:“陛下有令,命我彻查此事,不择手段!”说完,他将金牌揣进胸前,笼着袖,“走吧,带我们参观参观您的府邸。”
若只来一个周况,谭鹤声自认能轻松对付,毕竟萧禹云忌惮周况已久,如今他的侍卫良莠不齐,本身又没有武功自保,真要反抗轻而易举。
可俞星驰竟然也来了,年轻侠客武力虽不及他,可恢复力强,缠斗起来十分令人头疼。再加上御风。这一场架打起来就是一边倒的局势,还挣扎什么呢?
谭鹤声狠狠地用眼刀剜了一眼正在看戏的昙蕊,昙蕊也不怵,大大方方地冲他笑了一下。
与此同时,周况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。
他算是想通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。抓昙蕊时不知是谁喊了声雪魄的名字,当时正处市集中央,这场闹剧又跟明轩王养在外面的女人有关,很快传到了其余二人的耳中。
他们就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似的就赶了过来,压根不给他反应的机会。原来昙蕊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。
想明白其中的一切后,他也对昙蕊有些不满,可事已至此,只好安慰自己好歹谭鹤声无法再独占雪魄。
一群人在问月山庄绕了整整一圈,甚至跟陈妈棠枝等人打了照面,谭鹤声依旧不提血池和雪魄之事,很快便有人沉不住气了。
俞星驰最先冷了脸,他本就年轻气盛,没什么耐心,一甩长剑直指谭鹤声,叱问道:“我们来不是与你过家家。老实说,雪魄姑娘如今身在何处?”
谭鹤声仍记恨着他先前为昙蕊出来作证,得了机会,便冷哼一声,阴阳怪气起来:“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?”
“你!”手腕一抖,剑便要出鞘。
周况倒无所谓此人的生死,只是他挂念雪魄,急忙出言阻止道:“他死不要紧,你们之中可有人知道雪魄所在?”
俞星驰这才神色愤愤地收回长剑,谭鹤声也面露讥讽,却在这时听到一路走来几乎都没什么存在感的昙蕊道:“我知道啊。”
她的目的自始至终不过是想报复谭鹤声,让他失去最珍视之物,如今目标达成大半,她也不再伪装出谨小慎微的模样。
众人这才发现,脱下伪装后,她本就夺目的五官更是笼上一分慵懒随性,像是久居高位无心凡尘,令人不敢亵渎的降世神明。
当然,这与她渐渐清晰的记忆片段也有关。
俞星驰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惊异于自己先前怎么没有发现这群人中竟然还隐藏了这样的女子,一时之间都忘了遗憾他方才没有直接把谭鹤声杀了。
饶是见过她无数次的谭鹤声和周况也觉得她似乎有些变化,但真要说,却不知道是哪里变了,只是忽然觉得他们配不上她。
最后还是平素就不近女色的御风开口道:“那麻烦姑娘带我们前去。”
昙蕊也不多废话:“跟上吧。”
她飞身而出,身形轻灵若浮梦,若泡影,像是蝶翼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华,叫人琢磨不透,无法握在手中,又割舍不掉。
御风见了都忍不住道:“轻功了得。”他作为死士,最要紧的便是无法被人察觉到,然而在昙蕊面前他只能自愧不如。
昙蕊虽然走得缥缈,但并不太快,他们倒是能跟上。行至后山禁地,谭鹤声才真正紧张了起来。他再度试图驱动子蛊,终究无济于事,只能试图拖延时间:“那里可是悬崖峭壁,雪魄怎么可能在那?”
昙蕊理都不想理他,嗤笑一声,直接跳下悬崖,即便知道她肯定不会有事,甚至谭鹤声和周况仍对她心怀怨怼,然而她坠入层层云海之际,众人的心仍不可避免地跟着骤缩了一下,直到听到一声:“下来吧。”他们才放下心来,用出各自的本事跟了下去。
悬崖之下,又是一番枯败的景象。
从来到这里起,谭鹤声便一句话也没了,像是放弃了抵抗一般。
众人随着昙蕊一路走到血池边,无不震撼于世间竟有如此诡异的地方。
血池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量正好掩去了万年寒冰散发出的寒气,所以这么多年来才无人发现悬崖之下的秘密。
“这血池如何过去?”
周况问出了所有人想问的问题,但昙蕊显然也不知道,毕竟这血池会对除她以外的所有人无差别攻击。
其余三人商议一番,打算是让他们的势力轮流看守此处,但一声嗤笑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。
“怎么过去?”谭鹤声忽然出声,他的语气中有着压抑不住的癫狂,在所有人没来得及反应之时,他一脚将离血池最近的侍卫踹了下去。顿时,血池翻涌,侍卫的骨肉瞬间融化,众人看得恶寒连连,只听他道,“把这填满,不就能过去了吗?”
沉寂许久,周况才思索着,缓慢开口道:“若奏效……有何不可?”
俞星驰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:“什么意思?你们打算用人命填满这里?”
御风无可无不可地往后退一步,没有点头,却也没有摇头。
即便行走江湖十年有余,俞星驰仍然时时会为人性之恶感到恐惧,他拔出长剑,深吸一口气,指向面前三人:“今日我在,便不会再多一人死去。”
周况简直觉得好笑:“星驰,你是否想过,他们并非不自愿的呢?”
这洞穴之中寂然无声,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,依旧无人逃离。周况和谭鹤声带下来的,均是他们最得力,最受信任的手下,哪一个没在最开始就吞下毒药以示忠心?
俞星驰只觉得全身发冷。拥有赤子之心的他并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将人当做工具、当做搬弄权势的手段来看。他只是遵从着自己的内心,倔强地与他们僵持着。
在这无声的对峙中,没有人注意到昙蕊已然穿过血池行至高台之上。
下面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,感叹俞星驰的纯粹,有些不忍将这样的人牵扯进来。
上次来的匆匆,没有研究过万年寒冰,如今她站在冰棺旁细细打量,总觉得这万年寒冰除去格外澄澈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。
直到她上手摸了一下。
一股强大的吸力猛然扯动深藏在体内的力量,她急忙收回手,却明显觉得体内空了一小块,好在空缺的那块正在自我恢复。
松了口气,昙蕊再次看向冰棺。
这次更加清晰了。
雪魄那张如玉的脸上,分明缠绕着一缕入骨的魔气,不过仅仅浮现一瞬,便倏忽钻入她的身体之中。
紧接着,争论不休的声音顿时一静——只因空旷的山洞内,乍然响起一声冰裂。
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高台,只见高台之上冰封已久的女子缓缓从碎裂的冰块中坐起,她与昙蕊四目相对,近的呼吸可闻,昙蕊甚至能看清她轻颤的睫毛上未融尽的寒霜。
她望着昙蕊,轻轻吐出几个气声,而后在下面三个男人担心得目眦欲裂的眼神中虚弱地倒了下去。
昙蕊下意识地抱住她,满腹困惑,不明白她给她带来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。
“别伤害她。带她下来,小心点。”
出乎意料的,说话的是谭鹤声,他的声音几乎带着祈求的意味。
昙蕊叹了口气:“我当然会。”
怕雪魄也无法抵御血池的侵袭,昙蕊将她打横抱起,一步步涉过血池,放到岸边,看着围上去的一众男人,她双手抱胸道:“放心吧,还活着,就是冷了点,养着就好了。”
虽然不明白她做了什么,但雪魄苏醒是事实,即便之前他们之间有些龌龊,现在也没人再计较了。
这场闹剧最终以雪魄送到宫中由御医救治,昙蕊得到共计十万两的银票结束。
收到银票的一刹那,她看着神情复杂的谭鹤声和周况心中没有一丝波澜,只是那股即将离开的预感突然变得格外强烈。
也许就在今夜了。她想。